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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伪装者】【楼诚】当以歌 08/下篇全

警告:一点楼春诚非cp向少年事

说明:错误都是我的,他们都不是我的。章节名和首行字来自《诗经·秦风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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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8 黄鸟/下篇

谁从穆公?


……

有些时候,明楼会想,快乐和胜利都是短暂甚至虚假的,而真实的唯有无尽的变故,无尽的变故甚至事故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,他所处的位置,他所经的事情,都让他能怀的期望极尽有限,而能遇的极尽一切可能坏下去。

先是汪曼春越狱了。那女人疯起来的时候全然是个刽子手,她决意复仇的时候既不惜人命,也不惜人性。梁仲春当先中招,明楼努力想遏制事态进一步恶化,却终究是晚了一步。明镜是汪曼春心口一根深刺,此时她不顾不管地把它拔了出来,然后亮相给全世界来看。

明楼与明诚又一次谈起生与死,在明台的空无一人的面粉厂门前。这家面粉厂很老了,房子是德国人盖的,机器已经换过三次。明诚十二岁的夏天随明楼第一次来到这里,远远的在嘶哑蝉声里听到一阵阵机器的轰鸣,就像听一只巨兽体内庞杂浩大的声音。它顶上那间办公室冷冰冰的老式保险柜里其实藏了一袋英国糖,在炎滚滚的夏日里居然没有融化,二十岁的明楼转错了两次密码,终于成功把糖给取了出来,一把给阿诚,一颗自己嚼碎了,在那阵甜意里给阿诚讲大不列颠,讲伦敦,讲泰晤士河。

然而此时这座工厂静得令人害怕,静得像是死了,或者说它挂着名的总经理与副总经理先后做了死间计划里的死棋,它的董事长已经死在了档案和记录里,它也一并跟着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明诚心里放不下,也不当放得下,但这一次,明楼命令他做最后一道拦截的防线,又说:照顾好明台。

然后明楼就走进工厂里去了,带着明诚压满了子弹的勃朗宁,让明诚在面对明台的枪胁时吃了一回哑亏。明诚在一阵密集如骤雨的枪声后冲进工厂,只看见汪曼春的尸体倒在地上,手枪脱手,双目不瞑。弹壳遍地,工厂墙壁与女人身上皆是残酷的弹孔,明诚不需去数,就知道该是有两把手枪击发了全部的子弹。

明楼就站在那里,垂着头,不看他,也不讲话。

明诚倏忽之间觉得有些哀凉。他在这个工厂里见过汪曼春一回,那一年女孩子的年纪还很小,是真正的精致和漂亮,她初到上海,没能在明公馆里找到明楼,就前呼后拥带着四五个人跑到工厂来,站在如今她死去的这个位置,仰脸叫“师哥”,调子又响亮又娇媚,偏能在尾音里藏一点羞怯。

一为迁客去长沙,西望长安不见家。她年少的时候把这个世界的目光都活到了自己身上,她要的东西太明确了,也就盲目起来,忘了自己还有国姓和国血,忘了自己的脊梁和魂灵。

阿诚将面粉一袋一袋像雪沙那样洒开,想他儿时应当是听过一个天上落下白面的神话,然而具体的细节都遗失在他的记忆里,就像很多很多的人,还有他们很久很久之前的模样。面粉厂里白蒙蒙的,仿佛起了一场绵密而干燥的雾,他一只火机丢进去,这个上了年纪的厂子带着它千回百转的故事,炸得地动山摇。日本人的爪牙和76号的走狗埋了进去,汪曼春也埋进去,她作为一个敌人而罪有应得,作为一个故人而可悲可恨。

这些死亡还提醒了明诚另外的一些事。

他照旧是在晚上去到明楼的酒店房间,这一回,臂弯里抱着一个白蜡木的箱子,封口打着满是花体洋文的大红蜡戳和海关的条子。办公厅照例派两个人在这一层给明楼执勤,他们看到明诚上来,点头哈腰地给他帮忙,明诚不着痕迹地绕开了那两双手,只说是怀里是商会送给明长官的洋酒,盒子大,东西少,不沉的。

等他进了明楼房间,箱子摆在桌上,封条撕下,顶盖撬开,里面是层层的白苎麻布,垫着三个肃穆冰冷的铁匣。

明楼说:“这么快,到日子了。”

他们合力把桌子抬在唯一一堵实墙下,明诚将三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出来,依次摆正,明楼倒三杯酒,也依此摆开。他们设不了排位,明诚就从外套内袋里取出笔记簿,撕下纸来,一笔一划地写:郭骑云,于曼丽,王天风。

郭骑云其实一点也不在他的盒子里。他是死间计划里死的第一个,尸骨不知被76号抛在何处,明诚夜半时回到荒弃的影楼,扯开积灰的抽屉和柜子,除却被丢弃的衣服,只找到一些不知何年何月何人的底片,一些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信笺,还有一副替换的皮质表带。杂物经火一烧,灰烬都虚无缥缈的琐碎起来。

王天风是被76号埋在他死的地处,就在明台刨开的于曼丽的尸坑里,浅土堪堪盖了一层。明诚从黎叔那里请了三个有胆谋的同志,趁夜色去到荒野里,尸体挖出来,英雄铁骨与铮铮红颜都已狰狞,明诚戴着手套在他们的衣兜里探查过,王天风两袖空空,于曼丽的口袋里有一张照片。他们连夜给尸体洒上炭灰,覆了薄棺,称作暴病的死者送去火化,便没有人详细盘问。归程上明诚才借光查看于曼丽的遗物,只见她和明台锦衣华服而慌慌张张地定格在那一瞬,此间物是人非。

同行里终有一人问他:“同志,那两位……?”明诚好好地把照片装进贴心口的外套内袋,明楼在他的心里向他深切地望来,他说:“那是抗日者的血肉和骨头,是爱国者的牺牲和大义。他们是中国人。”

王天风的骨灰回不到重庆。他是自己把自己划进了叛徒的行列,更彻底也更决绝,两个学生也就成了被叛徒构陷的可怜卒子。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这个战争的世界上千百回演过,没有一个死者能得一个国之忠烈的名字,他们有的不过是尸骨和灰烬,不得灵堂,不算祭期。

明诚问:“大哥觉得,三人的后事,要怎么处理才好?”

彼时明楼临窗望着,办公室厅楼后的广场上打着亮如白昼的探照灯,有一组执勤的宪兵刚刚巡逻过去,像鬣狗巡游过旧的屠场。

明楼回头看他,问:“你觉得呢?”

明诚沉默一阵,回答:“我想战士最好就埋葬在战场上,没有人在故里挂念,便也不必马革裹尸。只是上海之大,我尚没想出一块能容纳他们的干净地方。”

明楼点点头,说“是这样”,又见明诚还在沉吟,知他所想的不止这一点,就讲:“继续说吧。”

明诚说:“撒江。”

明楼的眉毛微微挑起来。明诚等明楼的答复,看他的目光又沉沉地投向窗外的夜色,知道这个提议敲到了他的心脏。

“我也这样想过。”明楼说,“你这样说了,那他们心里应当也是愿意的。”

他没有收回目光,还望着窗外的夜色,所站的方向是东。他像是要望过不移的经线,望穿冬日里无垠的夜色,望到那迟来的朝阳。

他说:“百川东到海,海上生明月,明月照人还。”

事情就这样定下来。明诚去操办,先选了一条不引人注意的驳船,拖船的通行证件挂在76号。他与明楼都不能亲去,所托之人又被明诚选过两回,终于选定了,约下时间和见面的地处,便有了为他们送行的日期。

明楼与明诚在夜里守了一回,灵台空置,没有白烛香茅为礼,都是枯坐。四点半的时候,电话如约接入,暗语对好,骨灰匣藏进明楼的两个衣箱里,明诚提一个箱子,明楼自己提一个,打开房门出去,明诚支使外面执勤的人,说明长官有急事回办公厅,客房一并退掉。

天还不亮,他们换了一次车,七绕八绕,去到外郊。接头的人已经到了,正在连绵衰草和茫茫天光里等待。他们把骨灰匣交过去,又请那人等他们一下。骨灰匣被摆在车头上,他们最后一次向先行一步的战士鞠躬,洒酒,作别。

回程之时,天蒙蒙地亮,大江正东去,江上有汽笛纷鸣。

 

明楼向明台讲起死间计划,都已经是后话。

明楼知晓这事情总要向明台讲清楚。指甲可以再生,鞭痕可以复愈,唯有师恩的凋谢和挚友的死别是内里不愈的伤口,哪怕皮肤长合也时刻作痛,非得要一刀再切开,脓血都洒出来,痛过哭过,才能愈合。

明台怨他,甚至大概会恨他,然而听他讲述的时刻,只能在阴天的冰凉江风里哭到喘不动气。明楼知晓明台已然是个战士了,他看到过明台的热血,又看到这热血冻冰,再看那寒冰沸成铁水,所经的过程他都熟悉。他们走上一样的路,明台落得不远,已学会了接受和直面。然而人的理性就是那样负性而全无道理,明台在难过,坚强而撕心裂肺地难过着,有些痛苦无人无言可以劝解,唯有静置,唯有等待,唯有发作。

终于明台缓过气。明台问他:“大哥,我所有的行动你都参与其中,你心里一定很苦吧。”

这一刻,明台又不是一个战士了,他又变成明楼最小的那个弟弟,心里有一块永远割舍不下的、极尽明亮也极尽柔软的地方。这个问题于明楼而言像是久违,明诚没问过他,他本以为这世上便不会有谁再问他。

明楼不可避免地就说出了所有的话,讲他在阴暗里存怀的那个光明的梦想。他不曾辜负这座生养他的城市,他想起昨夜里落下的雨,想起那几位随江而去的勇士或许已经进入茫茫汪洋,也或许就化在雨里,殷切地湿润了他们守卫过的战场。

“我生于斯长于斯,将来也要埋于此。”

他谈起自己的归处,心里想到地下十尺或是灵牌一座,都不怎么在意,唯想如果有些秘密和伪装至死不能开口,便要在墓碑上当先刻明自己的信仰,然后刻明他是一个抗日者,刻明他是一个爱国人。上海当会有一个干净的地处能容下他,上海和中国那时当是万里海晏河清,若在他死时还没有,他也信日后也当会有——国事不成,死无余大憾,因有同志者在。

他又想到了明诚,不知明诚是否终将会与他葬在一处,是否同葬在大好的国土。明诚把他思维的阵列打乱了,他说完了国事,突然就不会讲家事,好在明台对自己的身世所知更早,能接口回答。

明台把他抱住了。

他这个弟弟实则很喜欢抱他,在年少的时候还要学法国人,迅雷不及掩耳亲明楼两边脸颊,每次都统共是四下,让明楼抓猫一样从身上把他捉拿下去。这一回明台再抱明楼,年轻人的胸膛上和心脏上都有了疤,手臂结实,信仰光明,拥抱加力两回,与明楼的心贴得那样近,让明楼根本舍不得挣出。

但他还是走了,一并在记忆里剪下明台的一张面孔,留给明台一个背影,可能就是两相交代了此生于彼的最后记忆。

明诚在楼下等他。他一言不发地上车,明诚开车,走江边,路上有伪军在调岗,几十辆军用卡车横穿过路,向码头去,压住了车流和人潮。

明楼索性说:“下来陪我走走吧。”

明诚依言把车子泊在一处商行外面,望着天空上云絮漫积,从后备箱里取了一把雨伞。他们沿着江走,走成一前一后的位置,谁也没有说话。洋场十里,江风浩浩,冷意凿进人的膝盖里,过了十分钟后果然下起雨来。明诚把伞撑开,明楼接过去,手臂也伸出去,明诚挽住他,同他一起走回程。

明楼在他耳边讲:“天下不愿离而离者,不可数计。”

明诚知道他心里几乎是本能地要去挂念明台。修身之后是齐家,明台是恩者遗孤,是明镜的星辰日月,是这家里他们最亲爱的孩子。对于这情,明诚是不劝解的,因为明楼自己可解,不过心痛而已。

他讲:“天下不当死而死者,亦不可数计。国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。”

明楼紧了紧他的臂弯。每个战士都会坚强而撕心裂肺地难过着,饱尝和久尝都不能冲淡,更何提临到深渊的痛苦和无可遣的悲怀。他不是怕,他是爱他。

 

然后变故再一次来了。

前一夜里明诚还向明楼提起明镜给他安排相亲的事情,明楼的目光从报纸后面递出来,嘴上什么都不说,也让明诚觉得这神色意外的像极了明镜——要恼不恼、要笑不笑,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。

明诚坐过去,一并把新削的几片梨也推过去,瓷碟在桌面上轻微摩擦出一声滑滑的响。明楼不吃,他自己先吃一块,听明楼抖抖报纸,换一个版,问他:“甜吗?”

“不甜。不到时候。”

虽然嘴上这样讲,明诚摸一摸明楼的茶杯,发现水冷了,一边起身去添水,一边又把那碟晶莹的梨子向明楼那里推了推。明楼眼睛不抬,却从报纸旁边伸出一只手把人给拉住。一切都像是约好了那样,他加一点力气,明诚向后退一退,好整以暇地半跌半坐在他身上。又薄又轻的报纸兜头罩下来,“哗啦”变作耳边一声响。明楼在这手指一捅即能暴露的伪装下亲吻明诚,嘴唇上藏了一点红茶的香气。

然而那些快乐都像是蜉蝣般不能长久,精准落实的唯有明楼糟糕的预设,自负变成牵绊,坚守变成冷嘲。这回变故是真正作为一个“变故”的样子来临,不像是经得起的波澜,而是自成了铺天盖地的风暴。

明诚是当先焦急的那个,他有权要求明楼撤离,然而得以撤离与能够撤离终究是两回事情。他们既已在这片土地上盘结扎根,便也失却了无伤无损退却的机会,只得在事态之中小心地颠簸着,小心地寻找着转机,各自的脸孔都冷酷又锋利,像扣住扳机的射手,像那枪膛里最后一颗子弹。

上海的冬日还是上海的冬日,这一年的春日徘徊在冬的疆界上,稀薄淡漠,衬得大片大片的死亡分外鲜明。密谋者在死,敲诈者在死,日谍在死,汉奸也在死,枪声一下一下地响,连绵不绝,死亡像传染病一样流淌而过,洪流席卷,大有无声之中大厦将倾的趋势。

然后明镜被卷了进去。

这一日来得似是太快,又来得似是太迟。明楼当年为战斗和信仰许诺许死的时日,所抵的东西都是自己的,然后当年与他同誓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离去,然后轮到并不该被清算进去的人。

一点希望越向日后保留,便在森罗地狱里越发明亮也越发脆弱。现在这盏灯摔碎了,连带着光亮碎裂又湮没一地。

明楼坐在明公馆的楼梯上等待,勃朗宁枪口垂下。他的手指近乎是不由自主地扣到扳机上,他想把这七发子弹全都击发出去,想让这夜色碎裂再摔落,就像那个坍塌的老旧面粉厂一样,把敌人埋进去,他收获一片废墟,他可以在废墟上走行,流着血,再流一流眼泪,看新光从破裂的天幕上碎碎地落下。

然而他依旧不可以,也不被允许可以这样做。

明镜说:“既然退无可退,那就无需再退了。”

她真的太爱他们了,这爱让她强大也让她犯错,但归根结底到这一日、这一刻,她只不许他们不好。这一次她意愿留他们难过,是因为她要去亲领那一份死亡。

明楼是当真想就此让明诚去取了枪,就此与宪兵或别的任何拦路人拼到底,就像一个真正的、传奇和诗歌里的战士那样站到前锋上去,胸膛前是敌人的枪炮刀剑,背后的是他的家与他的国。

这一局死了,要破局,就也要用死亡去破,而死总是很容易,生却总是很难的。若只有不怕失去的人可以走完全路,便也有只有不怕失去的人才失却一切。

明镜说他:“傻孩子。”

她转身去了,到长夜里去,到风雨里去,而她的兄弟只该留在原地,为了比生命更长久的东西。

明楼想起明诚那个切手指的比喻。现在他的骨节连带血肉被扯下了,他到底也终究会忍下这疼,因为世间于此不存不忍的办法,而一切就如明诚言中,他的掌心至此空旷如严冬。



to be continue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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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《黄鸟》一诗是以黄鸟起兴,讲秦穆公死后用三个国之良臣殉葬。所以在这章里讲牺牲和死亡

*“一为迁客去长沙,西望长安不见家。”《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》,李白

*有一些对话和独白是化用自这一句:“天下人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,不可数计,钟情如我辈者,能忍之乎?……吾今死无余憾,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。”《与妻书》,林觉民。


下一章是《无衣》再下一章是《蒹葭》!终于要写完啦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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