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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mpty your heart of its mortal dream.

【伪装者】【楼诚】当以歌 10(正文完结章)

说明:错误都是我的,他们都不是我的。章节名和首行字来自《诗经·秦风》。

章前插画来自 @终于可以用二名字的Angel1802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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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 蒹葭

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


明楼做了个浅梦。

他知他是在梦里,所见所闻都不是真实,却像是陷在其中,总也出不来。这个梦里有些人轰轰烈烈地来,轨迹如车辙般道道分明,似亲人,似故友,似同袍;然而他们又都匆匆忙忙地走,像一片云流过那般痕迹全无。这个梦里没有阿诚,他像是在明楼身后,像是在明楼周围,又像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望着明楼,目光殷切而热烈,真挚而执着。

明楼醒过来,在中夜的时刻。电灯大亮着,他坐在一边沙发上,阿诚坐在另一边,他们都盖着各自的外衣。明楼很久没在这样一个时刻见到阿诚熟睡的模样,见他呼吸清浅平稳,面色平静安宁,像极了小时候明楼守他睡着的时刻。

明楼望了他一会儿,突然见阿诚呼吸一窒,转瞬已醒过来。

“梦见什么了?”

阿诚在沙发上动动身子,腿叠起来,看模样是把腰给睡僵了。他揉了一把脸,明楼把杯子给他推过去,他也不嫌,喝了一口冷茶。

“大哥梦见什么了?”阿诚反来问他。

明楼一笑,故意讲:“没梦见你。”

阿诚瘪瘪嘴:“我倒是梦见了大哥。”

“梦见我什么了?”

“梦见你老了。”阿诚说,顿一顿,转又上下打量他几下,“个子还是很高,但是特别瘦,背很直很直。”

“那我倒希望你到老的时候胖一点。”明楼说着,轻轻拍了拍阿诚的脸颊,“你总是太瘦,瘦得像杆枪。”

“这又不是我说得准的。”阿诚轻声应他,侧头贴着他的手,贪恋了一阵他掌心的温度,些许时间后才说:“发布会的稿子拟好了,大哥要不要看看?”

“不看了。”明楼说,望着桌上几张记得密密麻麻的纸,揉了揉额角,“睁眼说瞎话而已,你我不都是熟练的吗?现今能去听的报纸还有哪一张不是政府的,都比内务省好应付得多。”

——内务省的大员从南京到上海,名义上是调查藤田芳政的死因,实则要长久统筹上海新政府与特高课混乱一团的谍报工作,所乘明日一早火车就到,当先要召开共党袭击火车站事件的新闻发布会,明楼势必逃不开也避不过。

然而上海当真混乱的绝非只是76号和特高课两处。不过几月的时间,这一片土地从血腥白热的战场变作群鸦盘旋的荒滩,江水一淘,尸首不见,又有大批的陌生人进到险象丛生的荒原,填补这些空缺,家国揣在心口,枪械握在手中,生命悬在一线。

第二日早间的时刻,到达上海的不仅仅是内务省的日本人。军统上海站新A组的组长到了,在码头下船,明楼让明诚遥遥跟着去看,确保他到达安全地点。七点半钟的时候他们分上了两辆车,明诚开明楼的车走,明楼坐办公厅的轿车离开。

十点四十七分,明诚回返办公厅,整栋建筑肃杀戒严。他停车,宪兵小跑出来,日语向他讲:“请问是不是明诚先生?”

十点五十一分,明诚闻得明楼出事的消息。抗日分子于晨间袭击了新闻发布会,向席上投掷了两颗手榴弹,并且开枪。随日本内务省官员抵沪的安保部队当场击毙行凶者,又以缉拿从犯、保护要员安全、控制现场秩序等名义向恐慌骚乱的人群开枪,当场打死记者七名,非记者的平民十一名,伤者数以十计。

一个红天鹅绒和弹簧地板构建的礼堂刹那间变作人间地狱,明楼是被人从死人堆里抢出来的——他是反应够快的几个人之一,身上叠了一具被弹片削掉半个头颅的书记官的尸体。半个小时前一通电话打到陆军医院,那时明楼仍在手术室里。

日军方面的意思明确,是要明诚代表明楼做这事件后的第一次紧急发言,确切表明这一次袭击并未造成实质性损失,内务省官员与新政府长官的安全都得到充分的保障,安全部门将对作乱分子严惩不贷。

明诚的眼睛红了。

他的手伸进内袋里,接着一室之内有五条步枪齐齐一提。勃朗宁GP手枪摩擦着他的手掌,他的手停滞在那里,不得拔枪,于是钢铁有了锋利滚烫的热度,足以切割他的掌心。

“明诚先生,您是识时务的。”日军的中佐这样说。

明诚的手指松开枪柄,他垂手在身侧,发出一声冷笑。

“明家都是识时务的,我家先生一人扛着上海的经济,为新政府立下汗马功劳,到头来换得了什么?我家小弟的案子疑点不清,是正判还是误判都没有定论,明先生以大局为重,忍痛不愿追究;特高课故藤田长官护送明镜董事长回苏州,本是为了保她安全,董事长欣然偕行,却不想一行人竟在火车站遭遇抗日分子袭击!现在明长官生死未卜,我是他的秘书长,不是新政府的,也不是你们日本人的——这样的时务,我识不起。”

日本人的脸色难看,明诚的脸色更难看。他们僵对着,明诚呼吸平稳,目光寒凉。他看透对方眼底那些算计,猜度日本人的损失,得出一个与他而言近乎可喜的结论,然而同胞洒下的无辜血泪又让他心悲。

“明先生正在接受陆军医院最优秀的外科医生的全力救治,医院已经被严密保护起来,他的安全不成问题。”

“陆军医院高级病区里受到严密保护的投诚共党都能莫名死于暗杀,这个保证您做不出,也没有资格来做。”

“明诚先生想要怎样呢?”

“我要听我家先生向我讲话。”明诚说,“他今天向我说他还活着、还活得很好,我就今天为你们发声;他明天向我讲话,我也明天开口,以此类推下个月,下一年。如果他不能再向我讲话了,我也不会再为你们说一句话。”

他说完这一长段,又缓出一口气。

“或者您有别的办法能确保明长官的生命安全,就请您讲。”

中佐瞪着他,目光近乎凶狠。明诚就在这凶狠的目光和五条三八式步枪的监守下开始等待,十二时过去,十三时也过去,钟表“咔哒”奔跑,逝者如斯。

终于,十四时刚过,陆军电话打进来,明诚听到明楼在那一端叫他:“……阿诚。”

明诚猛地呼出一口气来,面上不动声色,心口有一处决堤。

他如约去为新政府和明楼发言。强行被召来的记者已经在办公厅外等了几个小时,天气渐暖了,他们却在这一日里怕足了这几级阶梯,只在外围瑟瑟发抖。明诚说话,声音如铁,全是棒读,一盏镁光灯闪过,便将他僵硬苍白的面色照录下来。

这足够纷乱而漫长的一日到了十七时,明诚终于去到了陆军医院。他在通向高级病区的走廊上一连被卫兵拦下三次,持枪的全是十成十的日军,第一次他还算是详细地证明过身份,到了第三次他只想拔枪。

他真的在这一日里第二次把手伸进了口袋,然后门内有一个低而明确的声音叫他:“阿诚。”

明诚下意识回答:“大哥。”

卫兵仍旧查过他的证件,进而让开了门。独自一间的病房里有一个医生,连共三个护士,明楼醒着,面色青白,像个死人,脸孔转向他。四个医护人员各自在忙,明诚进来,明楼低声说:“给我们五分钟。”

医生犹豫一刻,明诚直直地盯着他,目光尽力向刺人和胁逼的那方面去。医生讲“只有五分钟”,能讲中文的护士转述一遍,明诚沉声说好,目送着一干人出了门,将门牢牢地关上了,这才猛然回身去看明楼。

明楼也看着他,目光疲倦而深切。

病床不够高,明诚不坐椅子,索性跪到了床边的瓷砖地上,明楼的手搁在他面前的床沿,他低头下去,在那手背上落下一个亲吻,再把手翻过去,在手心里也吻下一个。明楼的目光望向床头的柜子,明诚下意识去看,陡然见到搪瓷蓝边的托盘里两枚弹片,该是被水洗过一回,然而边角沾着的血都洗不掉。

“怎么样?”明诚问明楼,嗓子紧得像是连吞咽和呼吸都不会。

明楼的嗓音极沙哑:“都是外伤,多流血而已。”

明诚把脸埋在明楼的手心里,在那熟悉的体温的慰藉里找回自己的呼吸,听到明楼讲:“左边手臂上挨了一下,要是再向上一点,就同你扯平了。”

明诚从心里泛出难过和疼痛来,脸上却是笑了。

“大哥不要瞎讲。这样算,我还欠你一个的。”

明楼收拢了手指,指腹缓缓蹭过他的面颊。

“可千万不要还上了。”

五分钟到得极快,明诚站起身时铺平外套下摆,很响亮地清了一下嗓子,明楼一个眼神望过去,带些安抚的笑意。医生回来得也准时,语气毫无起伏的请明诚出去。明诚见倦色又攀上明楼的眉梢,见他又要睡去的模样,拖来一张椅子坐在他的床尾,说:“我守着他。”

“病人需要安静。”医生说。

这一次明诚真切的把勃朗宁掏了出来,搁在膝盖上,冷冷地抬起脸来。

“我足够安静。”

过两秒,他又补上:“你要打电话去特高课,去办公厅,去哪里都行。”

医生出去,换一个日军的士官来交涉。明诚不松口,只问现在从内务省来、在上海能够管事的长官是哪一个,哪一个能对今日这样大的事情负责,他们就该自行去请示。他近乎是鲁莽的,却也正是咬准当下时的乱事态,咬准医院里有对于日本人更重要的官员还在抢救,各方在这一日之间都近乎自觉地维持着小心翼翼,避免更多不必要的麻烦。

士官出去要电话机,明诚就坐在原地处等,在一张连扶手也没有的单薄木椅子上坐出万夫莫开的模样,手指伸直而贴紧扳机圈。卫兵拉着电线把电话机送到,他们就在明楼的病房门口请示,语速快而声音大,明诚皱起了眉毛。

电话不过讲了三五句,执勤的日军士官进来,用明诚这一日里听得足够的僵硬口气讲:“您可以留下,请务必不要影响医生治疗。”

明诚扬起眉毛:“我是他的兄弟,不是他的仇家。”

士官转身出去,门冷冰冰地关上,电灯光芒也冰冷惨白,明诚只能见到天色在半个小时里黑得透彻。他一直坐在椅子上,枪在掌中,钢铁都摩挲得温热。明楼应当是沉在止痛针的劲头里,几个小时一直在睡,明诚便等待。等到夜里八点钟左右的时候,明诚听到走廊上日军列队的声音,他开门望去一眼,见原本层层的岗哨撤下一半有余。

到了夜里两时的时候,乍响的脚步纷乱急促,让整个医院地动山摇。

明诚的手在口袋里压着枪,他走到廊上,拉住一个中国护士,低声快语问她出了什么事。护士也是担惊受怕的模样,这一日医院里所经的各色人等太多,明诚目光森冷,她不敢不答,只哆嗦着说受伤的日本大官没抢救过来,刚刚死了。

明诚转身回去,房间里明楼已经转醒,眉头紧蹙。明诚叫一声“大哥”,问他感觉怎么样,明楼只说是被吵嚷得头痛。

“内务省的官员死了。”明诚说,“就在刚才。”

明楼点点头,低声说:“腹部贯穿伤,抢救不够及时,理应死的。”

“今天上午袭击的两颗手雷都是九七式,作战部队的东西。”

明楼说:“不是日本人自找的麻烦,人是冲我来的。”

房间里一下子很静,像是把什么东西闷声摔碎了。明诚站着沉默了一阵,见明楼的脸色还好,便拖动椅子,坐到病床边。明楼望着他,等他开口。

明诚的喉结略显艰难地滑动一下。

“上午的袭击,大哥事先晓得吗?”

明楼应了一声。

明诚又问:“是我们的人吗?”

明楼低声说:“这还不至于。”

明诚叹出一口气来,手掌盖在他的手背,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。明楼也用同样轻的音量答他,从明镜从前收购的一家私囤西药的药行讲起,讲说药物转用到了应当用的地处,经营药行的一对夫妻下了狱,也被明镜用尽办法救出——这对夫妻有一个小儿子在淞沪会战后投过伪军,经此,被从行伍里踢出来,好在也能落得一个举家团圆,后去报馆里谋过生计。

讲到这里,明诚便懂了,用手掌狠握了明楼的手指一下。

“这是来给大姐寻仇的。”他哑着嗓子说道。

“他选在这个日子,便是不想活着回去。”明楼说。

“大哥应当事先告诉我的。”明诚讲着,手仍牢牢握住明楼,“这次太险了。”

明楼露出一点苦笑的意思,眉心仍旧紧皱。

“我听到风声的时候很早,却没想他当真能够冲进来的。”

明诚的表情里含着微妙的责怨和揶揄:“第一次不是自己谋算自己的性命,大哥难道是不习惯。”

明楼不接他这句压着心痛的风凉话,只顺着前面的话头继续讲,声音极轻,调子却极沉:“大姐出了事,到现在,他的父母大抵也没能保全。现在沪上坊间盛传我丢弃礼义廉耻之心,大行汉奸走狗之实,戕害同胞,冤杀幼弟,计害长姊,上贪一顶乌纱,下图明家家产——我都是知道的。”

明诚半晌不语,像是嗓子里塞进炭灰铁石,最终只说:“这些日子还长。”

明楼也说:“还长。”

他们的手指紧扣着,彼此给予力度和温暖。明楼是很想去拥抱明诚的,然而暂时不能做到,只能在手指上再加力气。两个人互相缠得久了,指尖竟然都有些隐隐发麻。

明楼轻声说:“还在巴黎的时候,有一个旧识从美国回来,说他念的大学里有一座纪念墙。建校以来,有档可查,所有此校在读、毕业的学生,参军而为国捐躯的,都把姓名与战役刻在墙上。那时我想,一行刻字当真是太少、太小,现在想来,那还真是奢侈。总有人要在黄沙烈日里端枪,就也总要有人走在黑暗和影子里。”

明诚侧头望了一眼夜色。窗帘已经拉上,黑暗正像墨一样铺满、浸润布料的经纬。

明楼看他去望,沉吟一刻,又说:“这一夜会亮,巴黎的冬夜会亮,莫斯科十六个小时的夜会亮,极地里三个月的夜也会亮。以后的事情还说不准,我们可能就要在夜里等天亮。”

“那在夜里就要把手握牢。”

明诚说着,拉起明楼被他捂贴得温热的手背,轻轻在唇上蹭过一下。明楼响应他,把他的手也拉过去,不亲吻,只是贴在胸膛上。明诚感受到明楼的胸膛用力地起伏过一回,疼痛中的人显出某种誓约般的坚定来。

明楼说:“我可以失却你在战场上,我不能失却你在手心里。”

明诚为这话笑了,他讲:“君子一诺,驷马难追。”明楼把他的手牢牢贴在自己胸口,他也凑过去,极快地吻一下明楼,尝到爱人唇上失血和干燥的苦味。

 

明楼的工作恢复在一周之内。他久坐经济司的位子,几近无从选择,带伤到岗所能换的不过只是嘉奖,而非最为宝贵的时间,上海的经济仍向他身上压去,一副救无可救却必需被救的模样。他的身体养得更久,伤口缝合,拆线,成疤,隐痛渐渐淡去,终于消弭无声。

上海的春要去,夏要来。花树轮番地开过,大衣当先失去了地位,接着几个月轮转过去,天气就要热得连衬衣也要穿不住。

明楼在一九四零年的夏日里选了一个不够起眼的日子,送明镜回苏州。

他此行回去,需要向伪政府请示,而办公厅一处也为他出尽了主意,笼络讨好,有提议政府派人随祭唱哀的,有要厚葬见报以彰政府要员亲属之大义的,有提议要辟出专列缟素向苏州去的。明楼耐着性子把许多提议一一谢绝,总觉得这些虚伪的做戏里不知有哪一条让他格外不舒服,事后想来,他此生大抵都要为“专列”一词过敏。

明楼只带明诚回去,两席黑衣,连并那个装着“明台”的匣子。老家的地处有人接他们,彼此都不够认识,只是看到明镜的灵柩,眼中的难过都是相似而真实的。葬仪极简,他们两人为明镜扶过灵,叩过首,姊弟的新冢都修出来,便要连夜回上海。

他们临行前歇在苏州老家的房子里,偌大的宅邸早年间已然荒凉大半,徒余昔年富丽的一点旧貌孤影。烛灯黯淡,月色洒地,空屋多年没有住过人,夏夜里气味憋闷,潮热得令人难以入睡。明楼也不睡觉,只在窗前远望宽阔的旧院,两手扶在窗棂之下。

他实则是没有在这里生活过的,望得久了,目光遥远,也很陌生,偏偏又看得无比执着。明诚陪他站,自己是对此更陌生的一个人,然而长久瞧着星夜里寂静宽敞的庭院,脑海里像是又看到许多往者和来者言笑晏晏地经过,正向他回首。

他听明楼用非常低的声音念着:“数天涯,依然骨肉,几家能够?”

等到他们再回去,上海却似又不是那个上海了。这座城市仍那样大,那样美,那样乱,从湿度到气味,从声音到颜色,一切全都是他们熟悉的,然而他们一路向明公馆走,却像是一路失却了能够与这座城市紧贴在一起的能力,只像飘萍一般经过漫长的街路。

走进明公馆紧闭的铁艺大门,明楼陡然醒悟,是他在这座城市里很小很小的牵绊只余其一,余下的牵绊都很大很大,比如故土,比如国家,比如胜利,比如信仰和光明。

于是明楼拉紧了明诚。他们相携着进门,余晖拖地,白纱浮动,日影流金,目力所及是门厅空旷,客厅空旷,餐厅空旷,楼梯空旷,每个房间也都空旷。他们在空旷的房间里长久地凝望对方,他们认真地拥抱,接吻,做爱,像起伏在一片无垠无尽的波涛之中,像栖身在一片静谧万里的山河,明楼的耳中有松涛和萤火的声音。

那夜里他们把所有的灯都点亮,整理起所有的照片来。记忆力在这夜中变成一件幸事,他们把偌大一个家里所有能找到的相片都找到,都拆出来,然后一笔一笔把缺失的拍摄年月补上。明楼翻起明镜的相册与剪报册,在长姊的书柜里找到整套明诚从法国寄回的照片,看从明诚十八岁离开上海,到二十一岁明楼去到巴黎,一个少年在黑白与灰中脱胎换骨。明楼将那一套里的最后一张照片拿在明诚脸颊边上比一比,看到一双明亮如昔而坚定如今的眼睛。

明诚找到了他人生里照过的第一张照片。过瘦的男孩子坐在高凳上,起先模样是瑟缩的,摄影师拍下,记忆里有人讲说不够好;而后一张是还不到二十岁的明楼站到了他的身后,双手亲切地扶到他肩膀上,男孩的神色就平静坦然下去,眉眼里是心安的模样。

这相片后面是原先就写过年月的,明楼亲笔写“民国十三年五月初六,与弟诚”。明诚也把这张相片拿在明楼脸孔边上,十五年前的明楼清俊,明诚凑去吻十五年后的明楼的嘴唇,听到明楼在他的唇上讲:“生死契阔。”

明诚说:“我也爱你。”

他们又花漫长的时间将照片按年月排好,明镜和明台的身影无数次出现在那些连篇定格的瞬间里,他们在一张张相纸上彼此挨得那样近,彼此之间只是日期的距离。然后他们保养枪械,清数子弹,在稀薄的枪油味道中将灯一盏一盏熄灭。他们守在窗口,两相遥望着天幕轻柔地清明起来,月移星落,上海渐醒,晨光熹微,大光初起。

明楼垂首,向相片里的明镜说道:“大姐,我去上班了。”

明诚为他递上制服外套。明楼起身,披衣,离家,与他的兄弟,他的战友和他的爱人一起。

 


第一日我们看见先锋者,第二日我们看见他们的骨和血,第三日太阳照常升起,前路浩浩,天日昭昭。





《当以歌》正文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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