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antheo

Empty your heart of its mortal dream.

【伪装者】【楼诚】当以歌·番外·既见君子 01

所谓特工夫夫的巴黎歌剧院任务一夜……剧情部分完结。凶狠狠的(?)阿诚和钻下水道(!?)的明楼……

警告:写到最后的时候我已经吃了自己的脑子开始说胡话了,剧情不要较真,pwp会有的_(:зゝ∠)_

说明:说明:错误都是我的,他们都不是我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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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当以歌》目录

01 Paris-sous-Seine 塞纳河下巴黎

 

行经威尼斯的时候,明楼与阿诚曾住过一晚。

这座城还存着它的名字,却终究不复它昔时的样子。它绚丽、迷醉、璀璨而丰腴的模样还存在世间的记忆与自己的映照里,它也倾颓、破败、阑珊而衰微,老之将至,情难自已。

他们所住的房子正临水,就似是威尼斯每一座房子的样子。楼房老旧而不高,秋夜至半的温度确然柔和怡人,窗子没有关闭,流水潮湿而微妙的腥味返到房间里,引得明楼抽了抽鼻子。

阿诚去关窗户,步子很快,踩得旧时地板一片吱呀作响。等到他站在临窗,动作缓下来,不知怎么就变得静静的。明楼等了一刻,也站过去,顺着阿诚的目光向窗外望,所见是建筑外廓与点点闪烁的绵延灯火映在平静而幽暗的水流之中,光影明灭出独特的旖旎和神秘的模样。

“人们总说这片水下其实还有一座威尼斯。”明楼说着,带着笑意,转脸望向阿诚,“你说我们所处的这一座,还有水下那一座,哪一座才是真的?”

 

这一回,巴黎也变作了这般模样。

春末的暖风带来了连续数日的雨,一场复一场,落得绵密不尽。当先两日的雨流带走了季节交换之时的嚣扰浮尘,再往后的日子,遍地未消的积水变成近乎难得的清澈明亮。夜幕铺下,远光如星辰般映进水面,小巷之中照亮昏黄。阿诚开车,明楼在后座上向外望,看见车轮翻起的水花与水中碎亮同样轻巧而晶莹,他们一路经行,如经行在绵延烁亮的星穹之上。

车子驶过塞纳河上卡鲁塞尔桥的时候,明楼低声说:“行动代号?”

“行动代号:加尼叶。”明诚应答,目光直视前方的桥面,“今晚歌剧的名字?”

“歌剧《玛侬》,儒勒·马斯内作曲。A组行动简述?”

“伪装复兴社投日分子,代号‘夏勒’,接近日共双面间谍‘进藤’,假意实行情报买卖,拖延其与走私贩、情报贩池崎良一会面;行动人:明诚。B组行动简述?”

“伪装日谍‘进藤’,接近池崎良一,实行刺杀行动;行动人:明楼。任务结束后的会面地点?”

“大休息室正上方屋顶。最晚会面时间?”

“歌剧第五幕开始前。若失败,第二交接处为皮勒加广场,待命至晨间五时。若再失败,实行撤离。枪械准备?”

“M1892转轮手枪一把,1935 GP手枪一把,另有MAS36步枪一把,需前往乐手休息室取用。大哥要哪一把枪?”

“转轮手枪给我,勃朗宁给你。”明楼说,“若行动顺利,在‘进藤’试图与池崎良一取得联系前,将步枪取出。”

明诚说:“是。”

他们路经过大皇宫,沿歌剧院大街一路行向西北,细微柔密的雨丝又笼下来,模糊了车窗外明亮金黄的光影。一条笔直的大道行到末端,巴黎歌剧院的广场上仍存着浅浅的积水,剧院璀璨透光的窗扇映照而入,点点雨滴也落入其中,水纹与光亮共同晕染出一幅瑰丽明澈的画面,深深浅浅绵延而去。

明楼先下车,打开车门瞧见一地水光,又关上车门,要阿诚将车向前停一停。阿诚也将头探出窗子去望,寻了一个还算干爽而能落脚的地方泊车,看一地辉灯照夜的漂亮积雨,突然问明楼:“大哥你讲,这水里照着的巴黎,还有我们所处的巴黎,哪一个才是真的?”

明楼不答这个,借着夜光检查过手枪弹巢,下了车,只讲:“Bonne chance, Monsieur Charles.”(祝你好运,夏勒先生)

“Bonne chance,进藤先生。”

 

二重唱预告了《玛侬》第一幕的结束,亦是明诚行动的标志。

他的位置在歌剧院第四层西侧,幽暗又偏僻。这一场的席位没有坐满,他悄无声地出去,像一滴墨晕开在黑夜里。歌剧一幕方启,不到幕歇的时间,音乐厅外的每一条的走廊都明亮空旷,明诚快步走到剧院西侧外墙,回望四下无人,轻轻推开窗子,闪身便爬了出去。

小雨已歇,青铜与岩石构建的剧院屋顶积着水,将狭窄的通路切割得忽明忽暗。明诚蹬着墙面上的雕塑装饰爬到屋顶,跳步避开水洼,一直向剧院西北侧跑去。“夏勒”与“进藤”约定的地处是后台的一个练习室,明诚跑过舞台上方隆起的穹顶,数着窗扇的数量来判断自己的位置,看到脚下有一扇窗子正开着,便又悄无声地从那里翻回了室内。

比起歌剧院东南侧面向观众的明亮厅堂,它西北侧的走廊狭窄,练习包厢排列紧密,如同蜂巢。后台人潮汹涌,音乐厅里雷动的掌声传来,歌剧第一幕临到结束。明诚挤挤挨挨地穿过后台最为宽阔华丽的舞蹈休息室,没有在一片杂乱中失却方向——他曾与明楼来看这里,明楼讲说德加《舞蹈教室》所绘的旧剧院已焚于火焰,只好看这个新建的补上。

“进藤”所选的屋子位于三层,黄铜门把边用白粉笔草写着一个花斜体的字母C。明诚检查一番衣服上是否沾染水痕,反手将手枪上膛,别在外衣之下,屏息推门进去,看到女人已经在等。

“夏勒先生,久仰。”

女人站了起来。灯光不亮,她的眉眼也似要昏黄在光线之中,有种意外的年轻感。

明诚反手关门,不走近,只说:“进藤小姐,久违。”

“我不记得我们见过。”

“今年1月16号,巴黎音乐学院管弦乐团致敬莫里斯·拉威尔的一场音乐会,您在第四排,我在第六排。您的礼服应该是新做的,羊毛领,不服帖,您挠过两次。”

“夏勒先生真是重视我。”

“我重视机会。”

“机会?你是想说钱款吧。”

明诚走近了一步。

“这笔钱不是我的,也不是您的,是您脱离日共的时候,用您在满洲国上下的四十五个同党向甘粕正彦换的。您拿它来换更有利的东西,再向您的新买家开价便是了。”

“看来夏勒先生比我所想的还要了解我。”

“了解您的不是我,而是我要卖给您的这些名字。复兴社走到尽头了,总有些什么都知道的人不会再进入新的体系,这一次捉不住他们,您的买家可能就再也捉不住他们。”

“我很好奇,你想如何向我证实这些‘名字’的真实性。”

“我不需要证实。您迫切地想知道您的款项从香港转伦敦的时候为什么会被盯上,您同意与我见面,已经证实了您需要这些名字。”

“这些名字是真是假,说到底与我无关,但我需要说服我的买家,夏勒先生。他不是病急乱投医的人。”

明诚又走近了一步。

“今天您要见的人是池崎良一,池崎良一上面是里见甫,再上面是影佐祯昭,再上面是板垣征四郎。板垣要在上海卖波斯鸦片,我在英国的朋友们就算是为了英国的印度鸦片,也不会让他很好过的。如果我没猜错,池崎先生到巴黎来,是要买一个在南波斯英控区行船的方便,您从我这里得到的情报,对于他来说,是锦上添花。”

“也是一笔巨款,夏勒先生。你想要的太多了。”

“您千万不要以为那是很多钱。满洲国是从鸦片的青烟里飘出来的,关东军也算是。卖鸦片的人只想烧死不让他们卖鸦片的人,钱从来都不是问题。”

排练室很小,他们挨得足够近了,所隔的不过是一张狭长而杂乱的桌子,其上堆着女演员的戏服、繁复廉价的首饰和几页歌谱。明诚从外套内袋中拿出烟盒,上下晃了几回,其中有一个沉沉的物件也跟着颠簸两次。

“钥匙在这里,银行的位置与保险箱的编号我也都顺手写上。”他说,“您应该带了我想要的东西。”

女人轻轻的用单手解开礼服领口。明丽的水红色丝绸下藏了一截细细的金链子,在她的皮肤上发光。

然而,电光火石之间,明诚猛然将她的另一只手扣在了桌面上。

他们有一瞬的目光相接,各自的模样都是凶狠而冷酷的。她的指尖已探进了桌上堆叠的歌剧裙服,明诚的手指挑开柔软的布料,其下赫然有一把保险关闭的勃朗宁袖珍手枪。

“您还是太年轻了。”他用一种近乎胁迫的语气说道,“就算我知道得过多,这种时候,也是不应当杀人灭口的。”

“你看重的也不是我的资历,夏勒先生。”她平静而冷冰冰地说,“情报很快会过时,你找不到更好的桥梁来抵达你想去的地方。”

明诚将那把枪重重地丢在地上,一脚踢到身后的门框边。他们的手还扣在一起,他试探着女人的脉搏,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像铁一样冷硬。

“各退一步。”他说,“日后,您总会需要我的。”

他把烟盒留在了桌面上,复又伸出手去。女人的目光如鹰隼般盯着他,自由的那只手径自拽断了颈间的项链,缓缓拉出其下悬着的保险柜钥匙,交在明诚手上。

明诚蓦地捉住了她的手腕。

其后的动作没有一刻迟疑。明诚陡拽“进藤”的手臂,将人凶狠地倾拉过来,另一手紧跟着回折,两臂叠压成十字,一边手肘间死锁着“进藤”的咽喉。女人的瞳孔这一回当真为恐惧所放大,起先她尚试图挣扎,他再加力,默数时间,见她渐渐不能动弹,头颅了无生气地歪在一边。

明诚在满地满桌掀起的杂乱中拾出“进藤”的项链,取下钥匙,又将自己烟盒中的另一把钥匙挂回项链。女人了无生气地仰躺在桌面上,明诚把项链放在她手边,又捡起落在门边的手枪,把子弹一颗颗退在口袋里,空枪也放在女人手边。

“进藤”的判断与无防备实则无错。她有把柄捏在复兴社的“夏勒”手里,她自当杀他,但“夏勒”若想杀她,结局只能是自毁去路。“夏勒”的情报会过期,若情报不能抵达最需要它的人的手里,若情报换不来利益,情报也只能是垃圾。

然而明诚所求的并非如此。

 

第二次幕歇的时刻,明楼离了席。

他缓慢地随人流一同向外走,经行男人笔挺的礼服与女人光鲜的裙摆。灯光彻照,光线明亮金黄,那著名的大理石阶梯明亮洁净,宛若镜面。观剧者只下行一层,歌剧院前厅有云云丛丛的衣香鬓影,而明楼沿着阶梯继续向下,缓步行到被称为“地窖”的位置,再向前,经过一段远不及其上几层那般华丽的通道,就临到了阻断下行的铁门处。

明楼将门扇上的旧锁轻轻摸在掌心里。锁头竟是虚挂的,他转动锁身,一提一摘,结锈的铁门就虚空无防而无声无息地打开,露出其后黑黝黝的石头廊道。电闸也已被预先拉下,电压不稳,墙壁上的灯盏分布稀疏,两灯之间仍能余下大片暗影森然。明楼闪身进去,铁门一关,整个人就嵌进了绵长无尽而悄然无声的幽暗之中,似静幕,似剪影,仿佛有人预先画好这幅画,填好这一局,只等明楼一脚踩进来,静候的就都流动,凝滞的就都运转。

明楼慢慢地向前走。地下的暗廊终究是太安静了,粗糙青灰的色调与其外那些绘满音乐家的模样、由高耸的水晶灯盏照明的穹顶做比,就像是从另一个时空里一刀剪下而拼贴至此。歌剧院上下两个空间之间唯一的维系在于乐声,隐约稀薄的乐声透过石头缝隙依稀传来,遥遥证实着明楼所处的位置正位于音乐厅下方。

明楼借着光照,极为勉强地看了一眼手表。他向西北或北方走,以步速和时间差记录自己走过的距离。走得越久,灯光便越晦暗。逐渐地,黑暗变成了常态,远光成为指引,明楼一手在身侧扣枪,一手指尖轻扫过走廊潮湿冰冷的墙壁,缓缓地前行,耳边也缓缓失却了乐声。

暗廊之间没有阶梯,分层之处只有狭窄的竖井,其间以连并金属铸造的直梯。明楼数过两个竖井,到第三个,轻手轻脚地扶着石砖滑腻的边缘,踏着一级一级的铁梯下行,连下两层。底层的通道比上面暗得多,目力所及几近全是漆黑。

明楼最后一脚踏落,突然听到“哗啦”一声水响,像是黑暗也跟着碎裂了一瞬。

明楼在他所处的位置上屏息了两秒,手指紧紧贴着扳机圈。这一层还远不到歌剧院最底,然而建筑的地基横跨过暗流之上,当是连日的降雨使得壁层里渗出水来。他鞋底之下是冰凉的,空气里有严重的霉气和水腥气味,像是他又回到了一个欲雨的威尼斯。

他没有等到更多的异样。

明楼向水的流处走。地势应当是愈低的,光线暗至彻底不能视物,明楼依着墙面缓行,仿若走在被放大百倍的极暗与纯黑的交界之中,恍惚只觉得是自己的眼睛瞎了下去。

毫无征兆地,他踢到了一具人体。

明楼下蹲的同时,变故就此发生。那具人体之后亦潜伏着人,此时袭击者猛地撞了出来,在黑暗之中将双手掐上明楼的脖子,把明楼向积水的地面推摔而去。明楼的鼻端闻到一股强劲刺鼻的烟草味道,他的手中仍有枪,此刻便毫不犹豫将枪口抵在袭击者身上。扳机扣动,子弹击发,枪声震得静谧如死的石廊似要簌簌一动。

那样近的距离,明楼感受到有大片滚烫而沉甸甸的液体泼在自己的外套上,然而还不待他感受到血液的湿意,陡然间,远处响起了另一个脚步声。

脚步声是向他而来的。

明楼不再动了,手指默默地扣住扳机。袭击者的身体正叠在他身上,人正在急剧失血,但尚未死去,身体还在抽动。积水让明楼的后背湿透,而血从正面浸透了明楼的外衣,慢慢浸到他的皮肤上。一边冰凉腥湿而另一边温热粘稠的触感引发了明楼的另外一些记忆——他在巴黎最为狼狈的两次,身上居然都洒满了血。

远处来的脚步声蓦然停了。

明楼屏住呼息,然而耳畔除却血滴落入积水的“嘀嗒”声响,他什么也没能听见。

他缓慢地绷住手腕,抬起了枪。

黑暗中突然有了光。

一道焰色撕裂了明楼纯黑的视野,在他眼前留下过长而过亮的光痕。他还没有开枪,有什么东西远远地摔落在他耳畔,与此同时有一个声音陡然叫道:“大哥?!”

明楼呼吸一窒。

极有限的一点火光正自地面摇曳,幢幢阴影涂满墙壁,如同巨浪中狂摆的漆黑水草,远方的黑暗被照得发出膛灰般的红光。就在这一片灰烬似的灰红色里,一个双手持枪的人影缓缓走近,走出明楼最熟悉的模样。

“……大哥!”

相临不到十步的时候,他们终于能依稀看清彼此的位置与模样。身上叠着的躯体已经不再抽动,明楼抬膝将人顶翻下去,明诚踢着积水跑近,一把将他拉起来。明楼顺手捡起地上那个发光的物件,险些被烫得缩了手——那是明诚的打火机。

“出了什么事?!”

“你怎么来了?!”

他们两人同时发问,又同时面面相觑。明楼摸出手帕,用布料裹着打火机,向地上去照,方才看清在黑暗中袭击他的人有一副东方面孔,而他先前踩到的那具人躯是高鼻深目的模样。

明诚用鞋尖踢一下那中了明楼子弹的死人。

“日本人。”

明楼看了他一眼:“你确定?”

“那边还有一个。”明诚抬抬下巴,遥遥示意走廊更远方的黑暗,“那个已经死了。”

明楼说:“你从头讲。”

他说着,回手将打火机的盖子扣合。黑暗里唯一的一点光亮就此熄灭,黑色反扑进他们的瞳孔里,像是墨色层层干涸。

明诚的声音低低地响在黑暗里。

“我在‘进藤’那里换到了钥匙,然后按大哥的要求去取步枪。按照约定,枪应当在大提琴三席的琴盒里,而子弹在长笛首席的笛盒里。我去到的时刻,物件都已经不在了。枪和子弹的方便是我们买来的,从来都是价高者得,付过钱而不能交货的情况我们还没遇到过,我的判断是:这个‘方便’这一回被卖了两次,有人临时加了价钱,又提前将步枪取走了。我怕大哥出事,从后台那个方向下来的,正好也幸好迎上了。”

“的确还有人在监视池崎良一。”明楼说,“就在我的包厢对面,与我相隔音乐厅还打了一个照面。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同池崎良一谈交易的法国人派来保护他的。”

“看样子应该不是。”明诚说,“那把失踪的MAS36步枪就在我来的方向,我能在地上摸到三个弹壳。那边的日本人是中了两弹死的。”

“所以他们也是来杀池崎良一的。”明楼咬着牙低低地说,“我们怎么不知道。”

明诚在黑暗里摸着明楼的手,先是捉到了明楼的手腕,然后手指向下,将他手心里仍温热着的打火机摸了出来,重新点燃。如豆的一缕火光笔直地燃起,明诚看见打火机上有血,而明楼摊开了掌心,示意那血只是他染上的。

明诚照着光,将地上的另一具尸体翻过来,先探颈侧,说“脊椎断了”,然后一一探过他身上的口袋,摸出些零散的票据,一张张借着火光看过,随即又烧掉,鞋底把纸灰都踩散踩碎,只低声说:“英国来的。”

“有道理。”明楼说,“假设英国人不愿将他们的麻烦留到波斯高原上解决,他们确实不该让池崎良一离开巴黎。”

“我们以‘进藤’的身份,重新将池崎良一约到地下,这个消息只应有我们两方知道。现在英国人也在这里,消息不是我们泄露出去的,就只能是池崎良一自己泄露出去的。”

明楼说:“我去看看另外那个死了的日本人。”

明诚再次扣合了打火机。他们在黑暗中踩着浅浅的积水缓行,各自听着对方的步调与呼吸,各自都持枪在手。走过一分钟的时候,明诚拉了一下明楼的手臂。

“步枪在这里。”他低声说,“他们交过火。”

枪械有半截都泡在积水中,明诚矮身将枪捡起来,倒拎着上下抖过两回,甩掉了水,递到明楼那边。明楼摸黑卸出了步枪弹夹,其中早已一颗子弹也不剩。他们再向前走,明诚说:“到了。”

滚轮的摩擦声一响,打火机又亮起来。这边倒地的日本人身中两弹,模样比明楼开枪打死的那个要惨得多,空气亦里有一丝血腥混在水潮气中,不曾散去。明楼借着光俯身仔细看查那人的脸,说:“这是池崎良一的一个保镖,在音乐厅里就坐在他身边。搜过了吗?”

“他身上除了一盒烟,什么都没有。”

明诚掏了掏口袋,一个烟盒递到明楼手里。明楼打开盒子闻了闻,又借光瞧一瞧烟卷上的字,说:“这两个日本人抽一样的烟,应当都是池崎的人。如果假设池崎知道有两个人来杀他,那么他派了两个人来解决他们,其中一个被英国人开枪打死了,一个扭断了英国人的脖子,然后来杀我们扮的‘进藤’。”

明诚说:“那池崎良一现在在哪里?”

这句话问出来,他们两个都沉默了一阵。

明楼问:“几点了?”

明诚甩了甩手腕,让手表从衣袖里露出来,举起火机照亮,说:“九点四十六分了。”

明楼把打火机再次接过去,再扣合,问:“你与‘进藤’接触的时候,她像是得到了池崎良一的警告吗?”

“不像。”明诚说,“她对‘夏勒’的防备太弱。”

“所以池崎良一知道有两组人要杀他,也知道有两个‘进藤’。他既然舍得派人下来,也应当不会就此放弃今天的机会。然而他没管真正‘进藤’的死活,或者他不知道‘夏勒’与‘进藤’的交易。”

“我猜‘进藤’不会告诉池崎关于‘夏勒’的事情。”

“大哥的意思是……池崎良一还在歌剧院里?”

“他与‘进藤’原本的约定时间是十点三十分,歌剧院屋顶。不管他在不在,我们还有时间。”

步枪丢在原地,他们几乎是同时快速地跑起来,踩过积水如同淌过河流。打火机仍在明诚的手心里亮着,跑动带起的气流吹刮得焰苗倾倒歪斜,如同一场狂乱的舞蹈。他们是顺着明诚的来路去的,一路冲到后台之下,听到头顶几层有纷乱的脚步声来来去去,陡然间像是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。

明诚用指尖捏着打火机,抵抗着久燃的火焰带来的灼人热度,仔细打量了明楼一回,努力擦掉他颊边沾染的一缕干涸血迹。他们的衣服上都有水痕与血迹,然而当真走到有光照的地方,面色都绷成若无其事的模样。两人一前一后自后台的偏门出了歌剧院,接着又跑起来,沿一条长街跑回到他们泊车的广场上,步子踏过平静无波的雨水,踩碎了其中那个灯火璀璨的巴黎。

街边并非无人留意他们。明楼见状,一边跑,一边猛地拍了阿诚的肩背一顿,阿诚随他演,回过头来口齿不清地吼他,活脱脱是两个醉汉的模样。他们钻进车子的动作也当真像是喝醉了,两个人倒在前座和后座,明诚挺直背脊,猛踩油门,将车子开进歌剧院之后的巷子里,急促地藏身在阴影中。

明楼扯下自己的外套,掀掉被死血湿透的衬衣,通通丢在座位下面。阿诚将衣服给他从前座递过去,看他的模样,轻微啧了一声。明楼草草换了新衣,水渍和血污都来不及擦拭,只是用布料盖住。他看阿诚随着他的节奏换了一件外套,便问:“发型怎么样?”

阿诚在前座上转了身,不说他发型,只用香水倒在掌心,拍在明楼颈间。那味道实在是过浓了一些,明楼皱了鼻子,阿诚讲:“盖一盖血腥气。”

明楼抢在极为紧张的时间里叹息一回,拉起外套驳领,看到新衬衣上已透了血痕。阿诚给他铺了两轮香水,指他脖颈处还染着血渍,又急匆匆给他一条领巾。明楼望一眼手表,发觉时间确然已没有空余,不得不就此向歌剧院赶去,领巾胡乱塞在领口里,被阿诚扯过一回,扯出一个以假乱真的整齐模样。

歌剧的第五幕已然开始。他们按两个方向去屋顶,明楼走铁梯,明诚照旧爬了窗——正在他的手攀住青铜屋缘之时,陡然间一声枪响传来,惊得他险些失手坠楼。

下一刻,夜幕被明明煌煌地照亮了。

流光升起,又纷飞落下。明诚在屋顶的边缘上站稳,耳畔有手枪连击似的爆裂声传来,塞纳河畔金色的烟花腾起,刺破夜幕的光彩映在他的虹膜上,宛若一阵金雨。

他想起来,这一日是圣灵升天节。

然而方才的枪声也是真实的。这一回“进藤”是真的死了,死在歌剧院的屋顶上,死在她与池崎良一约定的地方。女人的颅脑上是一个再规矩不过的弹孔,脑浆涂了一地。明诚去检查她身上的物件,夜空上有烟花反复炸开又凋谢,光芒乍明乍灭,照得她碎裂的头颅一亮一暗,像是张恐怖而拙劣的画片。

那条项链果真已经不在了。女人的衣袋中只有空枪一把,勃朗宁M1906的子弹都还在明诚的口袋里叮当作响。

又一朵烟花升起,明诚听到接连两个声响,一远一近,其中当有一声是枪。

刹那之间,明诚心中闪过的念头无非便是明楼和池崎良一。他迅速地移动起来,贴着屋顶最东侧的窄道前行,身体一侧是舞台隆起的弧顶,另一侧垂直临向街道,就像是一只劲瘦的豹子奔跑在一根孤梁之上。

有人自高处又开了一枪。

枪口的火焰在黑暗中一闪而过,子弹正击在明诚脚前。明诚猛地刹住步子,重心不稳,急忙蹲身,险些就要冲着街道栽倒下去,而正前方的黑暗之中有人影冲出。

那影子只一动,枪又响了。

漫天的白金色烟花碎落下来,焰色拖着灰白的烟气熄灭在空气中。光亮一闪而过,明诚快步扑上,拉住那具真正要向地面翻滚下去的躯体,踉跄着向远离屋顶边缘的方向倒退数步,而明楼的声音从远处传来:“别靠太近。”

明楼正从舞台天顶隆起的弧穹上缓步走下,仍是持枪在手。明诚倾身,把胸部中弹的人翻过身来,那张脸正是池崎良一的。

“足足找了一晚上。”他缓缓呼出一口气,再去探查死者的掌心和口袋,摸出他早先在“进藤”那里见过的钥匙,心脏就彻底落回胸腔里。

“是这一把吗?”明楼问。

“对。”明诚点点头,将钥匙递给明楼,“你这一把是甘粕正彦资助‘进藤’的资金,我手里是静默在欧洲的复兴社特工名单。”

“刚才太莽撞了。”明楼又讲,“我要是不开枪把你逼停,你就要撞到池崎的枪口上。”

“我上来的时候正听到枪响。”明诚深喘了口气,“池崎拿到情报,杀了‘进藤’,他要逃离,只能逃向大哥来的方向。”

明楼俯身试了试池崎良一的鼻息。走私贩在地面徒流着血,已经没有了呼吸。烟花还在放着,明亮浩大,应是接近尾声,空气里满是硫磺的味道。明楼要明诚退后,借烟火最后的轰然几响,冷定地在日本人的头颅上补了一枪。

他再向明诚伸出手,明诚回握他,用力而十指相交。

“走吧。”明楼说,“都要过去了。”

 

明楼再回到歌剧院的走廊上,觉得自己是从一幅画走到了另一幅画。夜空里的烟花是金黄的,而金黄色装饰的走廊穹顶有一盏盏亮如白昼的水晶灯。他再次经行那宽阔而著名的大理石阶梯,恍惚间这一夜是那样的漫长,像一曲跌宕起伏而无始无终的歌剧。

“我更喜欢普契尼版本的《玛侬》。”有个柔软的声音在他耳边说。

明楼回头,迎上女人的微笑。这个混血儿生有一双动人的酒窝,皮肤在灯照下是绸缎般的象牙色。

“您好。我们是不是见过?”明楼问。

“勃拉姆斯专场音乐会。”她柔声说着,是典型的南法口音,“我还给您带了那一场的唱片。”

她取下一边手臂上的外套,露出其下携着的一方纸袋。明楼接过那件外衣,也接过纸袋,将衣服递还的时候,在衣料的遮盖下将那枚钥匙塞在女人的掌心,而她将其牢牢握住,转而挽住了明楼的手臂。

他们在歌剧院门口装模作样地告别,明楼为她抖开外衣,然后他们贴面四次。

明楼在这短暂的间隙中轻声快讲:“您应当麻烦一下您的警察朋友,收拾一下屋顶和下面的暗廊。”

女人的神色有些微妙。他们贴得很近,她应当闻到了明楼的香水气,也闻到他身上的血。

“替我向您的朋友问好。”她轻声说,“你们可以开始享受这个夜晚了。”

她上了一辆汽车,与许多辆汽车一同消失在夜色里。明楼走回他们第二次泊车的小巷,明诚已经在等他。这一次他的精神放松了一些,就闻到车里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,像古旧而潮湿的铁。

“什么人来的?”明诚问他。

“军统国际科。”明楼忍着血的味道,低声说,“去皮勒加广场吧。”

他们先在第八区与第九区的交界处兜了一圈,避开或许会有的眼目和监防。时间早已过了零点,皮勒加广场算不上寥落,却也自有一份倾颓的冷清和孤僻。这个广场上的诗人总是很多,而比诗人更多的是娼妓。

他们故意开车转了一圈,先后有三个女人敲他们的车窗。第一回明诚说“不要金头发”,第二回说“不要绿眼睛”,第三回他根本没有停车,而到了第四回的时候,黑眼睛的女人敲敲窗玻璃,只说:“买您一根烟。”

明诚不语,只从烟盒里取了一根烟,连并打火机一起递过去。

女人夹烟的时候格外别扭地来回倒换了一下手指。

“您受伤了吗?”明诚问。

“手上扎了刺。”

“严重吗?”

“好多根,都不知道在哪里。”

明诚说:“我知道。”

他把烟盒也递出去,女人接过了,从随身的手袋里给他摸出两张法郎。

“倒是您要给我钱了。”明诚装出一种很微妙的声音,“Mademoiselle Manon (玛侬小姐)?”

“这话真难听。”女人说着,不恼火,只是白眼翻起来,“Monsieur Céladon(青瓷先生).”

明诚示意她上车。女人照做,亦为车里的血锈气味皱了鼻子。明诚拐出一条街,女人又轻巧地下车去,走时反敲一回车窗。明诚不解,她瞪他,直到他也摸出两张法郎来交给她。

车子离开,明楼在后座上问:“她给你的是什么?”

“大抵是新的密码。”

明楼笑:“演得还真有模有样。”

“有些人是舍不得浪费组织的经费,有些人才是越有钱越抠门。”明诚说,接着后脑就挨了明楼不轻不重的一下,他自己也低低地笑起来。

他们向南回返,重新经过塞纳河,为了确定身后不曾跟着尾巴,又在几近不夜的圣日耳曼大街上由东南到西北绕过一回。已经到了最深的夜,巴黎居然又下起了雨。风由西来,树枝簌动,雨点正被吹刮到汽车的挡风玻璃上,明诚未及开雨刷的时刻,街灯与霓虹都像被雨染了颜色。

趁着夜色望去,一个巴黎正温柔明亮地淅沥下来。


to be continued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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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拼了个图w顺序是大剧院外景→屋顶→大休息室(反正我这么翻译)→大阶梯(反正我还是这么翻译)→音乐厅

*法国地名经常有”xx-sur-xx“,即“xx河上xx城”,类似于莎士比亚老家Stratford upon Avon。“Paris-sous-Seine”是当年一部漫画的名字,河上变成了河下,微妙的有趣,于是写了一个有雨的巴黎

*池崎良一和进藤这两个名字属于原创,其他的日本人名可查

*我相信不会有人想看这个任务分析的……然而如果真的有,我可以写_(:зゝ∠)_QAQ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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